蔡京:頗具才幹的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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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君臣知遇而傳為佳話者不乏其人,比如商鞅之於秦孝公,諸葛亮之於劉備,趙普之於宋太祖,都是君臣聯手、雙劍合璧成就偉業的典範。

如果不以動機和結果論,蔡京之於宋徽宗,也堪稱君臣「知遇」的範例,其依賴如股肱、信任如手足的感情,也真是千古少有。

一、初露幹才

蔡京是福建仙遊人,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年),24歲的他金榜題名,中進士第,即授杭州錢塘縣尉、舒州推官,從此步入仕途。

累遷起居郎,不久出使遼國,因出使有功,授中書舍人,元豐年間升為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

宋哲宗紹聖間任戶部尚書,不久提拔為翰林學士兼侍讀,修國史。

蔡京進士出身,滿腹經綸,才思敏捷。

紹聖間,蔡京以翰林學士身份,出面接待遼國使臣李儼,留住頗久。

李儼也是才華橫溢,精通詩詞。

一日,蔡京宴請李儼,李儼看到侍從端上來新鮮的杏子,詩性大發,指盤中杏子吟道:「來未花開,如今多幸(杏)!」蔡京一聽,隨手拿起另一盤子中的梨子對曰:「去雖葉落,未可輕離(梨)。

」以梨對杏,工巧。

又以諧音表達挽留之意,更妙。

蔡京書法筆法姿媚,氣勢豪健,痛快沉著,格調高雅,堪稱一絕。

宋徽宗欣賞蔡京,或許就是自書法始。

崇寧三年(1104),朝廷開鑄「崇寧重寶」錢,宋徽宗命蔡京書寫錢文。

宋徽宗的畫作,也多有蔡京的題記,題詩。

所以,有人認為「蘇、黃、米、蔡」這宋四家的蔡當為蔡京,不無道理。

詩詞歌賦、翰墨丹青,只是修身養性之技,作為行政官員,其能力大小,得用落實力和執行力去衡量,這一點,蔡京也強過他的同僚們許多。

元祐初年,司馬光任相,廢除了王安石的變法主張,復行差役法,要求5天之內,全部改正。

同僚們一聽,紛紛抱怨時間太緊,無法完成。

而時任開封知府的蔡京,雷厲風行,短短5天,便把轄區各縣的雇役悉數改為差役,無一違者。

司馬光在政事堂聽了蔡京的匯報後,大喜道:「蔡知府,倘使人人奉法如你,還有什麼政令不能落實啊!」

在司馬光之後任相的呂公著,對蔡京更是佩服之至。

有一次,蔡京剛從州府任上罷官,路過京城作短暫停留。

呂公著聽說後,趕緊把蔡京請到自己的宰相府,讓兒孫們環侍在側,鄭重其事地對蔡京說:「蔡君,公著目人無數,卻無人強過你。

」接著,他又手撫太師椅說:「蔡君日後必會坐上這把交椅,我這些兒孫們的將來,就託付於你了。

」蔡京作為一般大臣甚至貶官,能夠得到前後兩位宰相的高度肯定,其卓越的幹才,可見一斑。

這些典故,也一度被時人傳為美談。

二、四登相位

蔡京一生,在仕途摸爬滾打50多年,歷經宋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四登相位,可謂官運亨通,榮貴至極。

不過,他雖然一直順利,但讓他四登宰相之位的、任相近20年的,只有一個宋徽宗。

也就是說,他雖然在神宗十五年(1082年)、官至從三品龍圖閣直學士,在哲宗十五年(1100年)、官至正三品翰林學士,但這前30年也有過起起落落、跌跌撞撞,且從未有過拜相之兆。

唯獨在宋徽宗一朝,不但拜相,而且三次致仕退休,三次被重新起用,而且不斷加官晉爵。

宋徽宗是宋神宗第十一子,宋哲宗的弟弟。

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病逝,宋徽宗繼位,這一年他19歲。

宋徽宗是個典型的才子皇帝,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尤其一筆「瘦金體」書法,俊秀飄逸,獨步天下。

他喜歡玩,騎馬,射箭,踢球,樣樣都會。

他愛賞玩愛收藏,奇珍異寶,奇花異石,他恨不能都集中在他的皇宮。

天下的書畫古董,他恨不能都安置在他的書房。

他更愛女人,後宮三千粉黛還不能滿足,常常出宮尋花問柳,還專門設立「行幸局」,為他張羅召妓和善後諸事。

他既是個才子,更是個花花公子。

要得到一個公子哥兒皇帝的賞識,說難是難,說易也易。

宋徽宗登基之時,54歲蔡京正走背時運,被一群諫官彈劾,一貶再貶,先由翰林學士貶為龍圖閣直學士,再貶為太原知府、江寧(今江蘇南京)知府,後來乾脆被罷去一切行政職務,閒居於杭州,抑鬱寡歡。

宋徽宗上台第三年,即崇寧元年(1102),他才起用蔡京為定州知州,當年便提拔為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即右丞相。

第二年正月,又以更快的速度任命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即左丞相,也就是百官之首的第一宰相。

從進士到翰林,蔡京一步一個腳印,艱難跋涉了30年;從一個賦閒的散官,到一人下、萬人上的宰相,蔡京只花了短短一年多時間。

如此天上人間的輪迴,只因為宋徽宗對蔡京的特別青睞。

宋徽宗剛剛上位之時,萬事開頭難,認真了兩天,但他愛玩貪婪的本性不久就暴露無遺。

為了得到更多藏匿於民間的字畫珍寶,他任命童貫為內廷供奉官,安排他到江浙一帶去搜刮珍奇。

童貫在杭州一住就是數月,期間,他多次與賦閒的蔡京交流,讓蔡京指點迷津。

蔡京不僅藝術造詣極高,鑑賞眼光也十分獨到。

兩人一拍即合。

童貫搜集,蔡京鑑定,把那些歷代遺留下來的書畫珍品、極品,快馬加鞭源源不斷地送達京城,同時還附有鑑賞、品評。

宋徽宗把玩著那些國寶級藝術品,驚喜之餘,開始對蔡京特別關注起來,並以突破幹部任免流程的加速度,三兩步把他提拔為宰相。

蔡京出任宰相後,也的確沒有辜負皇帝的信任。

皇帝貪玩,他就陪玩;皇帝喜歡珍寶,他就設法搜尋;皇帝要建萬歲山,要把全國的名勝古蹟,珍禽異獸,奇花異石,「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都統統濃縮到這裡,他就馬上安排心腹朱勔,在蘇州設立「應奉局」,專事搜刮。

為了把這些奇花異石、珍禽寶貝運到京城,他還在全國各地徵調船隻無數,通過運河、汴河運到汴京,大興「花石綱」之役。

蔡京投皇帝之所好,不但表現在物質上,還表現在政治上。

宋徽宗十分追慕父親宋神宗、兄長宋哲宗的改革理想,他以「紹述父兄」為己任,他在位的第二個年號為「崇寧」,即繼承神宗常法熙寧之意。

所以,在政見上,蔡京按照宋徽宗「紹述父兄」的思路,繼續走改革之路,而且成績斐然。

任相那些年,他大力改革科舉,發展州縣教育,增設算學、醫學、武學、律學,使科舉考試與行政事務更加協調適應。

他大力改革經濟,對茶法、鹽法、貨幣、漕運、方田等進行了大範圍改革,尤其是茶、鹽的專賣改革,改革後較改革前,國家財政收入成倍增長,連年翻番,「異時一日所收不過二萬緡,則已詫其太多,今日之納乃常及四五萬貫」(《宋史·食貨志》)。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蔡京還推行社會救助制度,在全國各地廣泛設立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等機構,「居養鰥寡孤獨之人,其老者並年五十以上,許行收養。

」可以說,在宰相任上,他做了一些實事。

而蔡京的聚財之能,對於以京畿為自己的後花園、以大宋國為自己的儲藏室、且貪婪成性窮奢極欲的宋徽宗來說,真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懷。

於公於私,宋徽宗都對蔡京特別青睞,雖然多次貶過蔡京的宰相職務,但往往轉瞬就重新起用。

其對蔡京的眷顧真是情深誼長。

崇寧二年任左相,後封為嘉國公。

崇寧五年,進司空、開府儀同三司、安遠軍節度使,改封魏國公。

同年,罷為開府儀同三司、中太乙宮使。

大觀元年,復升左相,拜太尉、太師。

大觀三年,致仕退休。

政和二年,復召輔政,封魯國公。

宣和二年,致仕。

宣和六年,再起領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稱「公相」。

同年,復致仕。

在宋徽宗的扶持下,蔡京不斷加官晉爵,是北宋以來加官最多、地位最高的宰相。

宋徽宗還曾七次親臨蔡京府上,可見其權力如日中天,無以復加。

當時,民間甚至有「但知有蔡氏,不知有朝廷」之說(《程俱年譜》)。

三、貶死潭州

雖然說蔡京有點幹才,做過實事,但蔡京也絕不是什麼好鳥。

他任相那些年,為鞏固權位,他幾乎把人給得罪遍了,幾乎把壞事做絕了。

為了鞏固地位,為了與宋徽宗在政見上保持高度一致,蔡京通過打擊反對改革的元祐大臣來表態和站隊。

他把元祐、元符年間的司馬光、文彥博、蘇軾、蘇轍、黃庭堅、秦觀等309人列為奸黨,請皇帝親書碑文,刻於石碑,置於文德殿門東壁,稱「元祐黨籍碑」。

他自己又再書寫,頒布天下,讓全國各地翻刻。

對於司馬光、文彥博、蘇軾等已故者依然毫不放過,極力醜化。

對於黃庭堅、蘇轍等在世的同僚,則遠貶至宜州(今廣西宜州)、雷州(今廣東雷州),黃庭堅等許多大臣均被貶死他鄉。

在君主專制時代,邀寵或能得意一時,但邀寵者也往往不得善終。

當金兵南下,當宋徽宗去位,蔡京的末日也便到了。

宣和七年(1125年)年十二月,金人大舉南侵,宋徽宗趕緊傳位於長子趙桓,是為宋欽宗。

宋欽宗繼位於北宋大廈將傾的危難時刻,大敵當前,首要任務是穩定人心。

穩定人心必須找到把國家糟蹋成今天這個模樣的罪魁禍首,於是,蔡京成了眾矢之的。

宋哲宗靖康元年(1126年),年屆八十、昏耄衰老的蔡京,先貶為秘書監、分司南京,再貶崇信軍、慶遠軍節度副使,衡州安置,又貶韶州、儋州,一年之內,連貶五地,這在北宋貶官史上也十分罕見。

當他行至潭州(今湖南長沙),貧病交煎,憂憤難當,最後貶所未到,竟客死於長沙城南東明寺。

蔡京死前幾天曾作《西江月》一詞:「八十一年往事,四千里外無家。

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

止因貪戀此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這首詞既是他輝煌一生的生動寫照,也是他被打入地獄的深刻反思,句句刻骨,聲聲淚下。

《宋史》把蔡京列入了「奸臣傳」,說他「天資凶譎,舞智御人」;宋欽宗時期的太學生陳東「伏闕上書」,把蔡京定性為朝廷「六賊」之一、奸臣之首。

這基本形成了後來人們對蔡京的印象,認為他是誤國奸臣,若不是他惑亂君主、結黨營私,北宋或許不會亡國。

然而,王夫之在《宋論》中,卻認為蔡京還遠遠夠不上「奸臣」之稱,他認為堪稱奸臣的,像李林甫、盧杞、秦檜等人,「下足以彈壓百僚,而莫之敢侮;上足以脅持人主,而終不敢輕」。

而蔡京與這些宰相比起來,其權威相距又何止十萬八千里。

他任相伊始,皇帝案上彈劾他的奏摺就從未斷過,陳東等幾個草澤之士就可直接上書罵他國賊;至於「脅持人主」,則更是無稽之談,宋徽宗三次讓他致仕,就是明證。

拿掉他就像拿掉桌上一個杯盤那麼容易,有什麼機會讓其「脅持」?

所以,就威權和地位來講,蔡京不過是一個不斷滿足皇帝慾望、哄皇帝開心而鞏固其權位的「弄臣」而已。

的確,蔡京是以弄臣形象出現在宋徽宗面前,獲取他的歡心的。

宋徽宗有一次生日,想在生日宴上用玉杯、玉盞宴請大臣,又因太奢華,怕人閒話,便與蔡京商量。

蔡京說,我當年出使契丹,契丹人就曾用玉盤、玉盞在我面前誇耀,說宋朝無此物。

今在皇上生日用用,符合禮制。

事情只要合理,何畏人言?陛下貴為天子,應當享盡天下榮華,受盡萬民供奉,區區玉器,何足掛齒。

說得宋徽宗連連點頭。

此禁一開,其他大把燒錢的高消費,便順理成章了。

於是,鑄九鼎,祭明堂,祀園丘,修新樂,造萬歲山,真是花錢如流水。

而宋徽宗要的就是這份花錢如流水的瀟洒感覺,要的就是這份花錢如流水的享受。

當他看到蔡京通過專賣改革給他帶來的巨大財富時,他竟然高興地對左右說:「這是太師給我的俸料啊!」貪婪之相畢現。

蔡京的確是一個才幹,但他的才幹卻用在了取悅和討好皇帝上,他只能算一個頗有才幹的弄臣。

他之所以成不了奸臣,是因為他既不能「彈壓百僚」,又無法「脅持人主」,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北宋之亡,他頂多只能算一個幫凶,算不得罪魁,把帳算在蔡京頭上,那是高估了他。

蔡京是奸臣之論也好,北宋亡於蔡京等六賊誤國之說也好,均是從傳統的「奸臣模式」而來,以為國之滅亡,無不是亂臣賊子之過,只要奸臣倒台、忠臣事主,則國家不會滅亡,宣和年間所謂「打破筒(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就是這種說法的「民謠版」。

然而,持此種論調,又是多麼的可笑?北宋滅亡,當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比如外憂內患,比如朝廷黨爭,比如百姓困苦、邊關疲敝等等。

但是,加速北宋滅亡更直接的原因,是最高統治者竭澤而漁的盤剝和荒淫無度的奢侈。

無論是讓百姓民不聊生的花石綱之役,還是讓豐盈的國庫再度空虛的營宮建觀、壘山造園,無不是滿足宋徽宗的一己之私慾,宋徽宗的享受,是建立在國家機器在為一個人的奢縻運轉,群臣百官在為一個人的享受搜刮,全國無數黎民百姓在為一個人的私慾艱辛勞作,其苛政可用敲骨吸髓,刺血濟飢來形容。

就這一點來說,宋徽宗才是葬送北宋王朝的真正禍首。

靖康元年底,金人鐵蹄踏破汴京,宋徽宗、欽宗成了階下囚,被擄北去,押送途中,受盡凌辱的宋微宗,寫下了《在北題壁》一詩:「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此情此景,此心此感,也是句句刻骨,聲聲淚下,與蔡京當年的逐臣感受,堪稱異曲同工、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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