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為何搬走宰相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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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60年,後周顯德七年正月初三,在都城汴梁遠郊的陳橋驛,掌握著全部精銳禁軍的殿前都點檢、歸德軍節度使趙匡胤一覺醒來,被他弟弟趙光義和一幫軍漢摁著「強行」黃袍加身。

次日,七歲的小皇帝柴宗訓沒能吃到「破五」的餃子,在即位後的第一個春節變成了在野黨。

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汴京城裡老百姓正忙著為即將到來的正月十五「上元節」架鞦韆、糊燈籠,聽說換了皇帝,只是議論了一會兒,便繼續埋頭忙手中的活計。

管他誰當皇帝,只要這個年能過安穩就行。

國號從「周」換成了「宋」,卻沒有一個人因此喪命。

朝臣們還是原來的老班底,宮裡的太監、宮女也都沒換。

沒人跳井,沒人上吊,甚至連一聲像樣的抗議或乾嚎都沒有。

在這場山河易色的大變局中,篡位者與退位者的表現非常得體,風度翩翩,溫情脈脈,為血淋淋的人類政變史貢獻了一幕和諧溫馨的畫面。

但這並不代表趙匡胤真的如此深孚眾望。

事實上,10年前,也就是後漢乾和八年,軍士們擁立郭威建立後周的「澶州兵變」與此如出一轍。

唐朝滅亡不過50多年,而(後)梁唐晉漢周已經換了五個朝代,平均十年一屆政府。

加上散布在偏遠地區的十國,帝王將相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

這是中國歷史上最亂的時期,沒有之一。

政局不穩的最根本原因是軍閥得勢,丘八專政。

將士們哪天領的工資少了,或者看領導不順眼了,幾個人私下一合計就給換了。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句話在動盪的五代時期尤其是一句顛撲不破的真理。

陳橋兵變沒有流血,是因為此前流了太多的血,人們已經厭倦了殺戮,學會了在刀尖下選擇沉默。

愛過才知情真,醉過才知酒濃。

作為一個過來人,趙匡胤深切體會到,這是一個實力決定魅力的時代。

與前輩政變者相比,他想的更遠,也做的更多。

從歷史表現看,趙匡胤本質上並不是個迷戀權力的人,但他不想換皇帝這樣的事情在他死後再次發生,他要設計一種制度,牢牢地把權力攥在自己的手心。

對付兵痞,他有的是辦法。

這位出生在「夾馬營」中,從小摸爬滾打,「一根杆棒打下四百座軍州」的亂世豪傑,不僅能殺會砍,而且精通人情事故,了解身邊那幫老粗們心裡最軟弱的地方。

天下初定,他招呼以石守信為首的馬仔們喝酒,喝到高興處卻大放悲聲,說自己近來嚴重失眠,有抑鬱症傾向,因為你們手裡都有兵權,說不定哪天也會被部下黃袍加身,吧啦吧啦吧啦……馬仔們內疚得稀里嘩啦:老大您說怎麼弄吧,哥幾個都聽您的。

趙導演見火候到了,便收了淚水說:不如多給你們點土地財寶,人生一世,不就圖個舒坦?帶兵太辛苦了。

第二天,這些馬仔們便集體患病,將虎符印信雙手奉上。

這就是大家熟知的「杯酒釋兵權」。

繳了槍桿子,再抓筆桿子。

秦漢以來形成了一套嚴謹的宰相管理制度,概括地說,這一制度的本質是皇帝當董事長,宰相當總經理,秦漢的三公九卿、隋唐的三省六部,行政官員都直接聽命於宰相,宰相擁有相對獨立的管理權力和管理體系,典型的現代「職業經理人體制」,客觀上形成了對皇權的有效制約。

有時候皇帝家想蓋個屋子,都會被宰相否決,皇帝的詔書上如果沒有宰相的副署,連個內部糧票都不頂。

當然,遇到霸氣的皇帝,宰相也形同虛設。

如漢武帝,與他共事的十多位宰相或黜或殺,幾乎沒有一個善終。

但大多數情況下,皇帝對宰相還是相當客氣,在禮節上也是很講究。

比如,任命宰相時,皇帝要行大禮,叫做「拜相」;漢代的宰相、三公與皇帝議事時,大家都是跪坐在榻上,面前几案上擺放有茶點果盤,叫做「三公坐而論道」;宰相生病了,皇帝還得親自跑過去送個花籃。

但現在,趙官家認為這個規矩要改改了。

任何對皇權構成挑戰的苗頭都應當扼殺,在我的地盤上,只能有一個絕對權威。

接下來,趙匡胤導演充分展示了他充滿民間智慧和喜劇色彩的創作天賦。

一天上朝,宰相范質(周世宗時代的宰相,老趙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換掉)上書言事,照例坐在椅子上等領導表態。

趙匡胤忽然向他招手:老范,我眼有點花,這個字念啥?范質連忙站起來,湊過去指點。

等他扭身回到原處,頓時暈菜——椅子沒了!

這是整的哪一出?惡作劇嗎?范質疑惑地瞅瞅皇帝,皇帝卻一臉無辜地瞅著他,二郎腿得意地抖動著。

現在,大殿上唯一的一把椅子,這個極具象徵意義的物件正在皇帝厚實的屁股底下向他傳遞著不屑和嘲弄。

范質從此再也沒見到那把屬於宰相的椅子,「宰相立班」自此開始。

據說為防止官員們站在一堆兒交頭接耳,趙匡胤還發明了長翅官帽,官級越高,帽翅越長,上朝時想說個悄悄話,交換一下意見?小心戳瞎眼睛。

皇帝這麼個搞法,讓范質著實摸不清套路,他只好知趣地提前退休,把已經改簽成站票的宰相位置讓給「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普。

從此以後,中國的宰相,或者相當於宰相的內閣巨頭們也再沒有享受過與皇帝「坐而論道」的殊榮。

明朝的宰相張居正牛不牛?皇帝的老師,三朝的閣臣,皇帝也就賜了根棍子讓他拄著,就是不給看座。

搬走了椅子這個象徵性的物件,趙匡胤再接再厲,將宰相的權力瓜分兩大塊:設立三司,拿走宰相的財權;設立樞密院,不讓宰相參與軍事。

更絕的是,樞密使由文人擔任,以文制武,將軍統兵卻不能調兵,樞密院調兵卻不能統兵,二者互相牽制。

打仗時將軍必須照著皇帝親自設計的施工藍圖作業,發現敵情有變想調整思路?行,但你得用八百里快遞把圖紙送給設計師親自修改。

宋代對外戰爭總是輸的很難看,跟趙匡胤發明的兵制有很大關係。

從人品上看,趙匡胤還算個厚道人,跟前朝的漢高祖與後世的明太祖相比,他的功臣們基本上都能平安著陸,他立的規矩對天下的讀書人也很優待,終兩宋之世,沒有斬殺士大夫的事情發生。

但他撤走宰相椅子這事,卻為集權政治惡性膨脹開了個頭,後果很嚴重。

唐以前是宰相負責起草詔書,皇帝只是「畫赦」;宋以後是宰相擬幾條意見,稱為「剳子」,由皇帝選定後再草詔。

不要小看這個不起眼的變化,這意味著宰相從一個自主管理的「職業經理人」,淪落為看東家臉色吃飯的打工仔,積極性和創造力大打折扣,封建王朝高級管理階層的集體智慧被權力寡頭的獨斷專行代替,權力失去了制衡,政策的科學性和可持續性無法得到保障,整個國家越來越依附於一介獨夫的個人素質,跟抽風一樣時好時壞。

椅子象徵著尊重,同時也賦予了乘坐者一份底氣和擔當。

當一個人自以為手握真理,想要慷慨陳辭時,你站著,他坐著,你的窘迫感會油然而生,底氣也會悄悄地跑路。

從宋朝開始,皇帝們衷心體會到集權帶來的幸福感,而後世內閣大臣的政治待遇則由合作夥伴到幕僚師爺,再到帳房先生,一步步下降。

到了明代,朝庭大臣動不動就被摁在大殿上打得哭爹叫娘,斯文掃地;清代的大學士和軍機大臣乾脆跪著,自稱「奴才」,成了傳聲筒和跑腿的小廝。

絕對的權力,並沒有帶來帝王們期待中的長治久安。

相反,由於獨裁者的任性和低能,封建社會制度的合理性因子慢慢湮沒,落後腐朽的一面日漸膨脹,一步步走向制度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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