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莊:藏書無跡,《明史》名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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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元年,清廷把浙江提督府轉設到了寧波,為了建造衙門,在寧波的繁華地段占用了許多有錢人家的莊園,而萬氏故居也在徵用之列,因為此處的規劃是水師提督府,萬氏的兒孫們只好搬出了家門,他們就移居到了白雲莊。
這白雲莊本就是他家的別墅,而今成為了唯一的居所,這樣的憤恨可想而知。
但這如同政府搞拆遷,即使不願意,也必須執行。
於是萬氏八子就都移居到了白雲莊,那時黃宗羲繼承先師劉宗周所辦的證人講會,他也開始在寧波等幾地辦起了這個流動書院。
此會的最初名稱叫五經講會,關於此會的細節,當時弟子之一的李鄴嗣在《宋范國雯北行序》中有如下記載:「里中諸賢倡為講五經之會,一月再集。
先期於某家,是日晨而往,摳衣登堂,各執經以次造席。
先取所講復誦畢,司講者抗首而論,坐上各取諸家同異相辨析,務擇所安。
日午,進食羹二器,不設酒。
飯畢,續講所乙處,盡日乃罷。
諸家子弟自十歲以上,俱得侍聽。
揖讓雍容,觀者太息!」即此可知,這個五經講會基本上是一月辦兩期,每次都是拿著經書相互討論,並且中午在一起吃飯,只是不讓喝酒,而下午換個地方接著講。
萬斯同撰《歷代史表》封面
黃宗羲所辦的證人講會的舉辦地點,其中之一就是在白雲莊,此事記載於全祖望的《甬上證人書院記》:「證人書院一席,蕺山先生越中所開講也。
吾鄉何以亦有之?蓋梨洲先生以蕺山之徒,申其師說。
其在吾鄉,從游者日就講,固亦以『證人』名之。
書院在城西之管村,萬氏之別業也……」即此可知,白雲莊是黃宗羲所辦的證人講會的重要聚點,難怪而今的白雲莊裡用那麼多雕塑來表現出當時講座的情形。
但黃宗羲所講卻主要是經學,李鄴嗣說:「萬氏既傳家學,而復俱事姚江黃梨洲先生,得讀蕺山遺書。
黃先生教人必先通經,使學者從六藝以聞道。
嘗曰『人不通經,則立身不能為君子;不通經,則立言不能為大家。
』於是充宗兄弟與里中諸賢共立為講五經之集。
先從黃先生所授說經諸書,各研其義,然後集講。
黃先生時至甬上,則從執經而問焉。
」各種文獻的記載都沒有提到黃宗羲向眾人講述史學,即此可見,萬斯同對史學的偏好並不是因為證人講會的所得。
萬斯同撰《補歷代史表》書牌
萬斯同撰《補歷代史表》卷首
但是,證人講會在講座的過程中卻需要不少的書,這些書哪裡來呢?康熙六年5月,黃宗羲首次來寧波辦證人講會時,就已經有了不少的藏書,那時證人講會貢獻最大者是陳夔獻。
在《陳夔獻五十壽序》中有這樣的記載:「於是為講經會,窮搜宋元以來之傳注得數百十家,分頭誦習,各取其長以相會通,數年之間,畢易詩三禮。
」看來這位陳夔獻實力不小,他為了講經會能有課本可讀,竟然搜集到了宋元以來的相關著述上百種,但這些書基本都是經學著作。
關於這一點,黃宗羲所撰的《陳夔獻墓志銘》中也有同樣的說法:「丁未戊申間(即康熙六七年間),甬上陳夔獻創為講經會,搜故家經術之書,與同志討論得失,一義未安,迭互鋒起……思至心破,往往有荒途為先儒之所未廓者。
數年之間,僅畢詩易三禮,諸子亦散而之四方,然皆有以自見。
」顯然陳夔獻所搞來的書均為經部,而這裡沒有萬斯同所偏愛的史部,而他要對史學進行研究,當然需要大量的相關古籍,他家被人強行遷出後,顯然不會有太多的藏書遺留,那麼萬斯同是從哪裡得到這麼多的古籍呢?其實他很有辦法。
萬斯同撰《歷代紀元匯考》卷首
我們前面提到當時的證人講會有多人參加,其實有一位范國雯,而這范國雯就是天一閣主人范欽的後代,他跟萬斯同一併跟黃宗羲學習,這層關係當然緊密,因為天一閣的管理極其苛刻,能夠登樓看書可不是件容易事。
在歷史上曾經有一位女子特別想看到天一閣的藏書,她認為如果嫁到了范家,那看書就變的順理成章,為了能夠看書而嫁給某一家人,可見這位女子對書是何等的痴情,然而結果卻大出她所料,因為天一閣有多方管理,她嫁給了范家的某一人,結果還是看不到書,為此令這位女子抑鬱而終。
這個故事讀來讓人感慨,但由此也可以看到,進天一閣看書是何等的不容易,但是黃宗羲和萬斯同還是實現了這個願望:在范國雯的活動下,天一閣特許黃宗羲和萬斯同以及他的同學們可以進閣內看書和抄書。
即此可知,黃宗羲和萬斯同在背後下了怎樣的工夫,才最終能說服這位范國雯,而范國雯又經過了怎樣的周旋才讓族內其他人同意外人看書。
而天一閣當年藏有大量的史料,這應當給萬斯同研究史書提供了較大的便利。
萬斯同參修《明史》
還有一個機會對萬斯同修史也很重要。
從康熙八年到康熙十一年,萬斯同在會稽姜希轍家當家庭教師。
這位姜本是黃宗羲的朋友,可能是因為這層關係,萬斯同來到了姜家。
我覺得萬斯同跑這麼遠來任職,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姜希轍是當時江南著名的藏書家。
姜希轍的藏書樓名叫二酉堂,此樓藏書量較大,而尤為難得者,二酉堂里藏有一大部舊抄本的《明實錄》。
《明實錄》屬於官修文獻,二酉堂為何有了這麼一個大部頭的官修史料?我未查到相關的文獻,但當萬斯同見此卻欣喜若狂,因為這種原始史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於是他就在教書之餘認真地研究這些《明實錄》,他自己曾說:「吾默識暗誦,未敢有一言一事之遺也。
」看來萬斯同工作起來還挺敬業,因為他的正職就是在這裡當家庭教師,所以他不好意思天天拿著紙抄這部大書,但是翻看總可以,於是他就靠自己超強的記憶力把這部書一頁一頁地記下來,然後再做相應的研究。
看來他為了治學,真是下了極大的工夫。
雖然家中藏書已失,但是他卻藉助他人的所藏來搞自己的研究,這正如旬子所言:「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
康熙四十一年,萬斯同病逝在了北京,而那時他正在修訂《明史》的過程中,而後家人將其安葬在了奉化縣。
為什麼沒有安葬在白雲莊或者寧波西山的萬氏祖墓?說法之一,是他的第二位妻子傅氏是奉化人,其中的緣故我也難探知其詳了。
總之,我在那裡還是找到了他的墓,我向這位史學大家表示了我對他的敬意。
而他的老師黃宗羲之墓,我也在山內尋得。
黃宗羲撰《南雷文約》
其實白雲莊在清代中期以後就已經衰落了,再次的發現已經到了民國二十三年,而這個發現者則是楊菊庭。
這位楊先生像我一樣,喜歡到處尋訪古人的遺蹟,他當時先找到了萬氏八龍中的萬斯選和萬斯昌的墓,而後他據此繼續尋找白雲莊所在。
當時的尋找並不順利,因為白雲莊已經完全沒有了痕跡,而後終於讓他如願。
這位楊先生為此寫了篇《西郊訪萬氏白雲莊遺址及白雲先生塋墓記》,此文中寫道:「……於是復渡河往訪之,遍歷全村,仍無所得。
偶見原祠後牆外向北二丈許,有方田一邱。
中蒔蔬,旁多古柏,與常田殊。
東臨河曲,可繫舟,詢之土人,云:此田甚瘠,父老相傳,掘地寸許,即得巨石,縱橫密布,具有條理,乃去之而種植焉。
」這裡說白雲莊已經變成了田地,但是在田下有大量的石條,所以並不合適耕種,這恰恰是楊菊庭確定地址的依據之一,為此,這位楊先生感慨說,萬氏的子孫都不知道去了哪裡,竟然讓這批祖業變得沒有了痕跡。
其實我讀到這一段也同樣感慨,萬泰生了八個兒子,而八子又繁衍出那麼多的子孫,結果到了後來還是凋零了,而到了我輩,響應國家號召——只生一個好,雖然現在放開了二胎,但顯然已經趕不上了時景,萬氏八子尚且如此,那我還期待著子子孫孫永保之,這真是當代版的痴人說夢。
民國二十三年,鄞縣文獻委員會召開第五次會議,在此會上,楊菊庭提出要修復白雲莊。
這個提議得以通過,最終推舉楊菊庭、陳如馨和馮孟顓三人負責此事。
而馮孟顓也是寧波著名的大藏書家,在他的熱情操持下,終於讓包括我在內的後來人得以能夠看到白雲莊,並以此來憑弔當年在此講學和上課的先輩們。
想到這一層,這特別感念像楊菊庭這樣的以保護古物為己任的有識之士,我真想在此喊幾句口號,比如:繼承楊菊庭的遺志,繼續沿著他的足跡挖掘和保護更多的歷史遺蹟。